一晚貓舟

早就了无生趣,活的厌烦至极。

九千上神外传【番外】残说

一个天蓬元帅成为猪八戒后的番外



【余妆绕】


1.云日暖,君何处


    “二师兄,你就不能认真点。”沙老三手缠佛珠,轻轻推醒了昏昏欲睡的二师兄,坐在他们对面的唐僧无奈的摇摇头,八戒一听念经就睡觉的毛病一直都改不了。

    猪八戒打着呵欠,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禅房里的其他人,叹了一口气,“真是你们烦不烦,你们念你们的经,我睡我的觉不是很好吗?”

    “呆子,这经就是念给你听的,你还睡,是不是找打!”孙猴子横眉怒视。

    猪八戒许是困得不行,面对猴子的威胁连连摆手,“随便了,随便了。”

    “罢了,悟空。”唐僧上前拦下了有些生气的孙悟空,“已经这么多天,都歇一下吧。”唐僧说着,几人应着离开了禅房,猪八戒开心的伸着懒腰,总算解脱了。

    “师父你不能老惯着他。”孙悟空唉声叹气的,怎么说也走到这一步了,万一出个什么差错的,被如来罚了可不值当。

    唐僧笑着看向懒洋洋的猪八戒,“不必如此苛刻,八戒也很努力了。”至少现在能听上那么几段经文才睡觉了。

    正当师徒几人闲聊之时,猪八戒突然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…

    “大人!”来人轻灵悦耳的声音吓了几人一跳,乖乖!女人!

    猪八戒回过神来,看向了趴在他身上的女人…“阿,阿灵?!”这丫头怎么来了!“快起来!”猪八戒哀嚎,他现在这么胖实在承受不了她的重量!

    阿灵娇笑着站了起来,扶起了摔得不轻的猪八戒,还没等猪八戒问什么,又有四人衣袖翩翩的落在了小院里。

    “大人!”三女一男齐齐拜礼,猪八戒头疼,怎么都来了!

    “八戒,这…”唐僧一头雾水的看着向着猪八戒行礼的四人,以及一直拽着猪八戒衣角的女子。

    猪八戒苦笑着正要解释,五人突然跪了下来,“兵府宫仙奴见过旃檀功德佛,斗战胜佛,卷帘大人,八部天龙广利菩萨。”

    唐僧连忙让几人起来,猪八戒这才插上嘴,“这是,我宫里的仙奴,师父…”猪八戒尴尬的笑笑,“添芙,柒离,满澄,藏(zang)沧…”

    “还有我!”阿灵挽着猪八戒,“我是翠灵!”

    猪八戒点了点头,急忙挣脱了阿灵,双手合十,“阿灵…啊不,施主,五位施主!祖宗们啊,你们来干什么!”猪八戒头大如斗,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?因为他和沙老三在天庭存了仙籍的事,如来和玉帝还在闹呢!

    “当然是来看大人的!”阿灵理直气壮的挺着腰板,转眼又缠上了猪八戒。“不过,大人你真的变得好丑啊!”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左右的。

    猪八戒无奈,把阿灵推开了。

    “赶紧都回去!”猪八戒拧着眉。

    “就不回去!”阿灵嘟着嘴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丫头!”

    “大人!”添芙站了出来,“大人下凡渡劫已经很多年都没回去了,我们,只是挂念大人,所以才斗胆来看大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不是好好的,看都看过了,赶紧回去吧!”猪八戒的语气也软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大人,你是不是真的不回天庭了!”藏沧一脸忧心,猪八戒沉默,他既已选择了师父,便是要斩断天庭的一切了。

    见猪八戒沉默,添芙也只好别让藏沧问了,“卷帘大人。”柒离突然叫了一声。

    沙老三连忙道了声阿弥陀佛,“柒离施主,贫僧已不是卷帘大将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柒离失言,菩萨。”柒离道歉,“其实,菩萨宫中的仙奴也来了,只是不敢上来,怕菩萨怪罪。”沙老三一愣,只是叹气。

    “你们倒是不怕我怪罪!”猪八戒气哼哼的。

    “你莫名其妙做了和尚就不怕我们怪罪吗!”阿灵说着,猪八戒语塞…

    真是的…

    都是让他给惯坏了…

    “好了,你们要看也看到了,快回去吧。”猪八戒再一次下了逐客令,添芙几人却是不肯走。

    “大人,你跟我们回天庭吧!虽然你做了和尚,可是你还可以还俗啊!你又没有被封成什么什么佛的,如来也管不到你的。”阿灵拉住猪八戒的手娇声娇气的撒娇,猪八戒却是甩开了她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回不去了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回不去的!只要你想就不会有人拦着你的!如来封你净坛使者就代表他不看重你,有好多神仙都到兵府宫来问大人什么时候回去!”猪八戒想抽回自己的衣服,阿灵却是死死拽着不肯放手,两相用力之下竟然把衣服也扯破了。

    阿灵皱眉,气恼的把撕下的布条扔在地上,还故意踩了好几脚,“佛教有什么好的!你为了这几个人就不要我们了吗!你明明说了渡完劫就回去的!”阿灵指着已经蒙圈了的唐僧,质问着。

    “闭嘴!”猪八戒动了真火,阿灵反倒更气势汹汹地打了他好几下。

    “阿灵说的难道不对嘛!”满澄没好气的哼了一声,“明明是大人你不讲信用,现在还来怪我们!”

    “大人…”添芙面有哀愁,猪八戒撇过了脸去,“大人是不是忘了仙奴是为什么而存在的…兵府宫若是没有了大人,那么我们在兵府宫的意义就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卷帘大人,你知不知道你留在禅宗,玉帝很难过啊!”阿灵叫嚷着,沙老三身子一颤,只是低声说着罪过罪过…

    “你们这些和尚除了罪过能不能说点别的啊!”满澄不满的嘲讽着。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呀!大人现在也是和尚呢!”阿灵噘着嘴正要跟满澄说教,却又想起来地点不对,这才暂时罢休。“回去再跟你算账!”阿灵一撅嘴,满澄根本不怕她的威胁扮着鬼脸。

    “大人,你不在意添芙便罢了,可是阿灵和藏沧,你真的要丢下他们吗?”添芙看着猪八戒,她知道大人重情重义,可是他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和尚舍弃兵府宫的所有仙奴,他们五个人竟然还没有一个和尚重要。

    其余四人也都安静了下来,看向了沉默不语的猪八戒,他的选择甚至关乎他们的性命。

    猪八戒又何尝不想回到兵府宫,他在天庭人缘不好,兵府宫本来就总受攻讦,现在他不在了,兵府宫又会承受多少冷言冷语明嘲暗讽。

    可是让他扔下师父,却是万万不可的。

    一步错,步步错。

    “我不要你们了。”


2.流年笑,岁无常


    数万年前,她只是一朵盛开在万花之中的小小芙蓉花,百花节时被百花仙子装在百花篮中,送到了清冷寂静的兵府宫。

    有一双手捧起了她,把她种在一个小小的花盆里。

    那个人对她说,他叫天蓬,就住在兵府宫。

    那一年天蓬在封神大赛中晋升,践踏着别人的尸体成为仙王,守在浩荡而冰冷的天河旁。

    那一年天庭人才辈出,狐君大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二品天仙,但是天蓬告诉她,狐君的实力远非众神猜测的那样,那只追随着玉帝上天入地、征战四方的狐狸,绝对拥有仙帝一级的战力,即使是同为仙帝等级的玉帝也敌不过狐君的十招。

    相比于敬畏狐君的战力,天蓬更敬畏玉帝的手段,能让狐君那样能力的强者甘心为臣的人,才是恐怖,万幸的是这样的人现在拥有仁心大爱,是天地的主宰。

    她一开始并不理解天蓬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话,还很奇怪这个人对着一朵花怎么喋喋不休的?

    天蓬并不常在兵府宫,他总是很忙,有时守在天河旁,有时下界为玉帝披甲杀伐。天蓬不在的时候,兵府宫就会变得很冷很冷,那么安静,让人感到寂寞。

    后来,她渐渐懂得了天蓬的寂寞,努力让自己变得很好看,那样天蓬回来看见她心情就会变好,就不会寂寞了。

    可是她想常常见到天蓬,她羡慕那个跟在狐君身边的小蝴蝶,羡慕天蓬随身的兵器九齿钉耙,羡慕天蓬时时穿在身上的战甲。

    她开始努力修炼,就在天蓬封为仙君的那一天,化成了人形,伏在天蓬的膝头开心的望着他。

    “那你就叫添芙吧。”天蓬抚着她的头顶,笑颜盈盈。

    她成为了他的第一个仙奴。

    在她之后来到兵府宫的,是柒离,原身是一条长达几丈的巨蟒,心思细腻说话总爱一针见血。

    和柒离相处的时日是添芙最开心的,因为柒离嘴很毒,欺负了她的仙奴都被柒离说哭了。

    柒离这样的性子也给大人惹了很多麻烦,但是大人从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,他喜欢的就是柒离的狠辣与直接。

    很像大人自己。

    大人头一次下凡渡劫,要离开兵府宫很长时间,柒离闹别扭不肯和他说话,可那天送行又拉着大人的手哭得肝肠寸断的。

    大人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。

    可是大人一走就是一百年。她们现在都庆幸她们当初偷偷的跟去了,不然在兵府宫等上一百年,她们两个绝对会疯了的。

    那一次的情劫是亲情。

    大人出生在并不富裕的商府,取名商澈,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商漾。商家的落败使得商澈的父母早逝,商澈带着弟弟商漾艰难度日,所幸商漾很有出息考中了头榜状元。

    好日子不过两年,商漾被奸臣所害,商澈告状无门前去刺杀奸臣为弟商漾报仇,却遇到为报仇已然成魔的商漾。

    奸臣死后,商漾被拘魂鬼带走,成魔的下场是灰飞烟灭。商澈为救商漾,以凡人之躯通过了鬼门关,见府尊,跪过彼岸桥并承诺与商漾一同守护生冥界千年。

    千年转瞬即逝,大人恢复真身回到天庭,商漾转世修炼,七百年后商漾成仙,改名藏沧。

    藏沧性格腼腆但是做事很有原则,虽然柒离常常欺负他,但是藏沧不着恼也不回应,倒是常把柒离气的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大人领兵下界是常有之事,他们也总是偷偷跟去,大人发现了也只是把他们扔回天庭而已。

    第二次情劫是友情。

    大人转世成了病秧子,被好友一次又一次搭救,大人却直到死前都没有报答完好友的恩情,只好承诺了要完成好友的一个心愿,死后大人回到天庭。

    那好友转世变成了女人,被大人点醒前世记忆后,只是要求留在大人身边。

    那个女人,是满澄。

    天性活泼的满澄,为兵府宫增添了一份欢乐,不同于她的沉静稳重,柒离的毒舌胆大,藏沧的内向腼腆,满澄的到来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一个惊喜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,大人都不曾下凡渡劫,直到又一次封神大赛,兵府宫仙奴各有成绩,情劫的事才又被提了起来。

    第三次情劫是爱情。

    这一个情劫,是她们三个人最不想让大人去的一个情劫。因为这一场情劫过后,在大人心里就会有一个女人完全压过她们占据大人的心。

    即使如此,她们也不得不送大人离开。

    这一场情劫惨烈得让她们都不愿再想起。

    年幼的仲殇姬被先卿所救,养在家中,两人青梅竹马,尽管仲殇姬是个哑女,但先卿仍然愿意娶之为妻。大婚那日,仲殇姬刺杀先卿,方闰本府被一把大火尽数烧毁。

    先卿没有想到仲殇姬是为复仇而来,也没有想到仲殇姬在方闰本府待了十数年,就是为了这一场大火。

    先卿的父亲十几年前,为了一把雅琴和一支花若离枝,纵火害死了仲殇姬一家,那一年私生女仲殇姬好不容易被接回家去,却只看到了一场大火,毁了她全部的幸福。

    仲殇姬在方闰本府前被救。

    四年后,当年救了仲殇姬的苗魏齐即将迎娶仲殇姬,仲殇姬却在大婚前几日失踪了。抓走仲殇姬的是在那场大火中侥幸逃生的先卿,但是仲殇姬失忆了,她不记得苗魏齐救她之前的所有事,只是记得自己叫仲殇姬。

    她的双眼不能见明火,不然会引发眼疾时间长了会导致失明,先卿却把她扔进了一个着火的草房,逼她记起了所有的事。

    先卿的脸被大火所毁,终日戴着面具,仲殇姬亦心甘情愿的接受先卿的报复。

    仲殇姬付出了一切只愿得到先卿的原谅,而先卿在仲殇姬流产后失去了报仇的欲望,两人相约在荆苔锦下,先卿亲手了解了仲殇姬的性命,而后殉情而亡。

    世人称之为【卿殇乱】。

    仲殇姬就是翠灵。

    是大人最爱也最恨的那个女人,也是大人亏欠的最多的那个女人。

    翠灵对大人无法无天是因为她有那个资格,也只有她才拥有那个资格。

    大人对翠灵好,他们只能看着。

    大概在数万年后翠灵也会封为天仙,与大人喜结连理恩爱万载,像竹君大人和澜神大人那样。

    可是大人却再也回不来了。


3.斯人苦,雾昭昭


    唐僧念经念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,凝神看向一直没反应的猪八戒,往常猪八戒听几段佛经就会睡着了,如今他已经念了三天,猪八戒还是瞪着眼睛坐在蒲团上,愣愣的想着自己的心事。

    兵府宫仙奴在山下跪了已有两个月了,猪八戒也不曾出过禅房去看他们。

    其实他又何尝不知,八戒和沙僧为了护他周全,只能舍弃仙宫中的仙奴。沙僧也偷偷向他透露过八戒在天庭时有多护着他宫中的仙奴,更别提那个叫阿灵的女人了。

    对仙奴的狠辣,也只是在惩罚自己而已。

    他们不能离开师父,仙奴没了他们只是难过而已,可是师父没了他们,只怕后果不可想象。这是玉帝和如来的斗争,玉帝不会罢手,如来亦不会妥协。

    他们又如何舍得宫中的仙奴,那些陪伴了自己数万年之久的仙奴…

    没有几日,便听说玉帝和如来的斗争陷入僵持,如来借兵府宫仙奴扰乱唐僧修佛为由找茬,还罚了净坛使者面壁思过,玉帝大怒命人抓回兵府宫仙奴,并下令任何神仙都不准下界看望佛教门徒。

    玉帝既已下令,自然无人敢违,又况且天庭众神一向与佛教弟子积怨极深,也没人自讨没趣的去那佛门惹事。

    更何况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,不管是撒了一把灰还是碰了一鼻子灰,都于对方的局面不好,玉帝一怒之下再吃了如来佛,那天庭也实在赔不出来第二个。

    硬气的扛把子绝对有这样的胆量和肚量。

    盛宴之上,玄罂意外现身,给玉帝报仇雪恨的人选也基本定下来了。

    只不过,是不是有点不道德?

    万幸的是,玉帝大老板本身就没什么道德。

    猪八戒在禅房里静思己过,念经听不进去,就只好抄佛经了。字体飘逸,却有些杂乱,他同沙老三一般,虽然嘴上不说,但是对于玉帝,还是心存愧疚的。

    昔日张百忍渡万劫、斩叛仙、平三界,他们二人一个是天界第一将,为玉帝浴血奋战;一个是卷帘大将,打理玉帝日常琐事。玉帝亦对他们信任有加,这般情分又岂是一个区区如来能相提并论的,又何况他们在天庭数万年,感情深厚。

    可是,他们又不能舍下师父,即使师父是如来弟子,但谁又能保证如来不会迁怒于金蝉子。师父何其无辜,成为这一场争斗的牺牲品,还有师兄孙猴子天生神力,聪慧异常,但城府还是不够行事偏激,虽现在有所收敛,但天性难改。至于白龙马,他们若是回去天庭,白龙马也必然会被龙族逼迫,但是龙族不受天庭所制,如来若有诘难,天庭不好开口相帮的。

    如此,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。

    只是玉帝必定咽不下这口气,也不知会派何人来寻麻烦。

    真是让人忧心,猪八戒喟叹,停下了笔。

    还有那帮不按常理出牌的仙奴们...

    红霞满天,彩灯高挂,一向寂静的天庭染满了喜色,这样的景象自然是万年不遇、盛况空前。

    天庭之中数万年也难成一桩喜事,虽然神仙相恋不在限制之中,但这些活了上万年的老妖物们动一次凡心本就很难,神仙成亲的对象往往都是渡劫时的情劫,即自己宫里的仙奴。

    只不过,仙奴需要升至三品天仙之后,才可以谈婚论嫁,而封神大赛两千年一次,时间过长,况且晋升仙位也是艰难重重,一方仙奴的胜利换来的就是另一方仙奴的死亡。有很多上神的情劫还未达到成亲的条件便已身亡,所以一旦天庭有神仙成亲,必然会受到莫大的关注。

    竹君和澜神的婚礼几乎是万年来的唯一,就连大老板也送了很大的礼,许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,一出生便可以获得仙根。

    天庭轰动。

    喜服是由织女们用彩云织成的霞衣,两人华服着身,手握大红绸布,从澜神的桃檀宫出发。百花铺道,仙奴们手持长明灯在前开路,过南天门到升仙池,踏喜鹊桥彩红沐身,入月老庙行大礼,至凌霄宝殿拜玉帝、瑶池跪王母。兜兜转转走遍天庭的大半最后回到竹君的云辛宫,款待宾客,敬酒见礼,至于洞房就是两个人的事了。

    就这样走一天也是怪累的,路两旁尽是看热闹的神仙和仙奴们,羡慕的不得了。

    竹君和澜神洞房去了,喜宴上热闹得很,玉帝也喝了很多,天蓬却是偷偷地拉了她出来。

    “大人,干什么呀?”阿灵看天蓬怔怔发呆,挽着他的胳膊问了一声。

    天蓬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,“看看。”阿灵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月老庙,和近在眼前的喜鹊桥,蓦然间明白了天蓬话里的含义,娇俏的小脸顿时滚烫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天卿。”阿灵轻轻地叫着,确实没有人回应她,阿灵有些僵硬的笑了,对啊,她的天卿已经不在了,变成净坛使者了,回不来了。

    可是为什么呀!明明他还牵着她的手站在这儿,向往着未来的婚事,可是不过几千年他就已经丢下她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不要她了。

    喜鹊桥上的喜鹊早已散去,可恼她只能站在桥上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其实,她又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,只是,他不知道她的心思罢了。她是他的情劫,他又何尝不是她的情劫。

    爱情是自私的,女人更是自私的。

    他要顾虑天界和佛门,她顾虑的不过是他的存在。

    而今,他已不在。

    水汽氤氲,净洗身子,秀发披肩,身着轻纱罗裙,手挽青丝碎发微微上拢,金钗入发,长影曳曳,长明灯映照轮廓,镜中眉目生春,俏丽动人,哼着欢快的曲调,一件一件着衣红服。

    柒离打着呵欠走进丹房拿了一些丹药,突然一愣,转身看向了丹房北墙上挂着的命玉,一行五个,末端的那枚命玉已经满是裂纹,手指轻轻一点,化作粉末掉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柒离神色大变,夺门而去。

    藏沧站在门外不方便进去,其他三人已经进到房去,添芙颤抖得撩开床前的轻纱,只看见阿灵穿着喜服蜷缩在床上,像是睡着了。添芙拍了拍她,阿灵咕哝着睁开了眼,添芙话到嘴边,却是不知该怎么去问,阿灵看三人神情也明白她们已经知道了,只是开心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没事的,只是我要先你们一步去看大人了。”阿灵一脸轻松,添芙眼眶一红,泪就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猪八戒心烦意乱地撂下了笔,这些天也不知是怎么了,总是莫名的不安。不过,算来,如来的罚期也快到了。


4.人如故,泪如倾


    孙猴子念经一向是抓耳挠腮的,在禅房待得实在闷得慌了,一天到晚的坐在蒲团上不是念经就是打坐,钢筋铁骨也坐成软脚虾了,猪八戒的罚期一到,他便踩着筋斗云飞去灌江口找二郎神缠斗了。

    也正是这孙猴子不在,留下了心软的唐僧,才惹出了大祸。

    猪八戒看着满屋子的佛经手抄本,盘算着要不要都烧给如来,后来想想还是算了,寒掺了如来他倒是痛快了,连累了师父就不好了。

    沙老三见猪八戒一会儿奸诈的笑了,一会儿又撇嘴摇头连连叹气,知道他心里不高兴,也不好上前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八戒。”唐僧还是往常的一身僧袍,缓步走了过来,“你受罚多日也必定累了,这几日便到后山歇歇吧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,这不好吧。”猪八戒摇头,如来若是怪罪下来师父岂不是遭殃了。

    唐僧也知他担心什么,含笑看他,“无妨的,你安心去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,他也不好拂了师父的心意,如来要是敢因此迁怒师父,他大不了就反了,他天界第一元帅的名头又不是买来的。

    见猪八戒答应下来,唐僧也不禁松了一口气,如来罚八戒面壁,实在是罚得没有由头,也难怪八戒会不舒服。

    但愿以后便没有事了。

    天界与佛门争斗他阻止不了,但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徒儿受苦,他又怎么忍心。

    天色暗暗,夜渐渐深了,树林里凉风阵阵,吹得人瑟瑟发抖,阿灵俏脸红红。这附近灵气丰沛,动物成精,虽然大多数都对她置之不理,但也有个别的对她很感兴趣,好在添芙她们给了她一个储存大量元力的法宝,不然她还真对付不了这些妖精,只是她轻易不愿动用元力。

    为了见天蓬,她已经舍弃了一切,玉帝只是说不准神仙或仙奴下界探望,又没说凡人不行。她也想过进入轮回成为凡人,可是进轮回的话,她能不能记得天蓬都不知道呢,就算记得,天蓬大抵也是不会见她的,寿命一终,她便又得回天庭。苦等下去不是办法,千年万年之后,天蓬只会越来越离不开佛门,见面就更甭提了。

    所以,她便选了最决绝的一条路,断仙根。

    仙根是神仙的盔甲也是软肋,天蓬若知就是顶着屠灭了整个灵山的罪名,也会来看她的。

    而断仙根的下场,她根本就不在乎。

    只是没了仙根,她便成了凡人,仙力散尽,元力消去,虽然还可以借别人元力施展法术,但是每用一次都会全身挑筋断骨一般的痛,能舍了她半条命。

    不过啊,她已经上山五次了,那看门的小秃驴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找天蓬,只是阿弥陀佛一声,甩着袖子一股清风便卷着她回到了山下。

    她真想用元力打爆那秃驴的脑袋,可是那小心眼儿的如来肯定又会把账算在天蓬头上的,真是气死她了!

    爬山真是个体力活,她回回到了山顶都得喘半天的气,不过她今天好像有点背,往常她敲门地时候秃驴才会出来,今天秃驴竟然大开山门,站在门口双手合十,淡定的看着还喘个不停的她,显然在等她。

    阿灵笑眯眯的平复了一下心情,把准备好的信封拿了出来,小秃驴蓦然一抬手,阿灵一转眼便站在了山下,一个人气得直跺脚。

    小和尚捡起了地上的信封,抬脚进了山门,猪八戒在后山睡觉还没回来,他便先收起来了。

    阿灵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生了一会儿气,便又信心满满的上山去了,她就不信了!

    只不过,她刚到了半山腰,便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,臭烘烘的,好像是一直惦记着她身上元力的那只虎精,显然智商不高。

    她的元力也是它能吃的啊,蠢货,一下子吞那么多元力还不炸了!

    不过真的挺烦的!灭了它!

    阿灵哼了一声,双手结印抽取了一点元力,瞄准了山坡上隐藏着的大猫,法术轰出,虎精惨吼一声,从山坡上滚下来。阿灵的身子一倒,蜷在了一起,豆大的汗珠啪啪的往下落,真是痛死了,不知过了多久,疼痛渐渐消失,阿灵的身子有些麻木,勉强站了起来,在远处苟延残喘的虎精突然间回光返照地吼了一声,吓得阿灵一阵腿软,整个人虚弱的控制不住的向后倾去,从陡坡上滚了下去,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,脑袋晕晕,浑身像散了架一样,真是祸不单行啊...


天朗日晴好风光,独坐高阁巧梳妆。

明眸皓齿腰肢软,今日慕衣惊四堂。

箫管幽咽惹人语,花下妙解赞泪香。

春风无端送相寒,秋凉玉门温柔好。

君许三千笔墨宝,描我莞尔倾城笑。

温润满怀明月照,使君长夜蚀魂销。

千秋作画凝眸处,淡眉朴素人静初。

君折桃木聘云颜,镜花照红枕鸳鸯。


故人旧梦谁人较,佛堂万丈心凄凉。

伴君万载何曾悔,弃我仙宫独寂寥。

师如父恩恐难保,前世情意如鹅毛。

今断仙根别恨尘,偏君只做无情郎。


    唐僧抬头看了一眼如来的塑像,神色复杂闭上眼不断的念着佛经,不想理会在他身后苦苦哀求的猪八戒,以及在旁求情的沙老三。

    心不静,为什么...

    唐僧微微皱眉,他不忍心八戒因他之事为难,可是他却一直都在为难八戒。

    是不是他错了。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...

    他既已成佛,为何还会有凡心,他的成佛,难道也是错的。成佛成佛,为何他的成佛却牺牲了自己的徒儿们。

    唐僧烦躁不安,佛经喃喃,耳边却尽是猪八戒的哀求声,只要阿灵伤好就会送她下山。

    他又何尝不想成全八戒,可是如来若知,八戒便又会受罚,此事难两全。

    若如来惩罚,他大可以代徒受过,罢了。

    唐僧突然停了下来,长叹一声,双目清明。八戒的愧疚也是他的愧疚。“带去后山吧。”唐僧柔弱的声音在猪八戒听来,却是重如千山万壑,连连磕头道谢,抱着昏迷不醒浑身伤痕的阿灵冲向了后山。

    沙老三伏身在地,“多谢师父成全。”

    “并非不得以而为之。”唐僧轻声道,沙老三身子一颤,伏在地上没有妄动。

    此事是弟子一人之过,一人之过而已...

    他的确柔弱,但是并不软弱,徒儿们护他多年,爱护之心不言而喻,他对徒儿们的保护是责任,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
    即使是如来,也不能跨过他再去降下那无妄之灾。


5.杨柳岸,半载缘


    唐僧盘坐在禅房里,掐着念珠平平静静,不再焦躁,孙猴子却是突然一脚踹开了禅房的门,提拎着金箍棒怒气冲冲。

    他不过去了一趟灌江口走了个门子,一回来就听说那呆子抱回来了一个女人养在后山,竟然还要带那女人下山长相厮守,火气一上头,他就奔向后山跟猪八戒干了一仗,沙老三和小白龙只好分开了两人,告诉他这事是唐僧的意思,他便又跑来了禅房。

    唐僧看着毛毛躁躁的孙猴子,缓缓地敲起了木鱼。“师父,你怎么能答应那呆子呢!”孙猴子棒子一扔,气哼哼地坐在了唐僧对面。

    “成全八戒也成全为师而已。”唐僧倒是淡定得很,反观孙猴子已经急得快跳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如来要是怪罪下来...”

    “自然有为师在中斡旋。”唐僧整了整僧袍,“悟空,你若是担心为师,便帮忙尽量隐瞒吧。”

    “即使我肯,这事又能瞒多久!”

    “半年即可了。”唐僧幽幽叹气。八戒能陪的也就只有这最后半年了,半年后,八戒即便想陪也没有相陪之人了...

    何苦留下那万载的遗憾。

    猪八戒收拾着包袱,却发现,能带下山的只有他穿在身上的一件衣服和阿灵而已,在山下住的房子已经转托给了土地公,师父给了他一些香火钱足够挥霍了。沙老三是最支持他的,白龙马没有发表意见,猴哥虽然生气,但显然师父已经劝住了那脾气火爆的猴子。

    只是他还不明白,师父为何要答应他。多日前他在后山措辞万千犹豫多天,想了不知多少好话,可是看见了师父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,只是跪在那儿低着头说他想和阿灵下山,陪她一段时间,唐僧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好。他就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回应了。

    “大人,我们明天下山吗?”阿灵爬在他背上,开心得像个孩子。她得到的可是整个兵府宫的心愿,能有大人相守终老,真是死而无憾了。

    八戒回头看她,握住了她的手,淡淡地笑着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今断仙根别恨尘,偏君只做无情郎。

    八戒心里暗自喟叹,他这个无情郎,只怕是做定了。阿灵不能不顾,但兵府宫他是决计要舍下了。

    第二日,去禅房向唐僧辞行,他那副妖怪模样自然是见不得人了,在凡界便是以天卿的身份示人,既然是陪阿灵,变成天蓬的模样她肯定是最开心的,而唐僧见他的样子虽然有些诧异但并未多说。

    阿灵突然也随着天卿跪了下来,向着唐僧重重的磕了三个头,抬眼笑脸明媚,“唐师父的恩情,阿灵铭感于内。”

    唐僧神色复杂,欲起身但还是坐下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天卿与阿灵离去,禅房里独留了唐僧一人。

    “唐僧,你如此做法,可曾想好后果。”禅房里蓦然响起了旁人的声音,唐僧的动作一顿,放下了木槌双手合十,口念阿弥陀佛。

    “见过观音大士,此事自然是由弟子一人承担。”唐僧看着门前,仿佛还能看到之前跪在那里的天卿和阿灵,接着说道,“观音大士不也因救人而舍弃了成佛的机会。弟子只是在救自己而已,既万般皆空,需斩断不如了结。”

    唐僧说罢多时,观音才淡淡的回了一句,“你便安心。”

    茶楼里小二前来续茶,不由得多瞧了几眼桌旁的客人,实在是眼生的很呢,大抵是从外乡慕名来的,但看他们的装束和容貌,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,这种事情即使是在小城也不少见的。小二点头哈腰的默默退下了。

    “大人,我们住在哪儿啊?”阿灵轻声问着。

    “文昌找了一处小屋,足够居住。”天卿抿了口茶,这云嘉城果然不负盛名,苍雪煮酒、朝露温茶,不同凡响。【文昌是这云嘉城附近百里的土地公。】

    阿灵嬉笑着看向天卿,大人果然还是这幅模样顺人心意,真是好看的紧。天卿一抬头便看见了阿灵,无奈,“你傻笑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真好看。”阿灵倒是一点都不害臊。

    天卿撇过脸去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,这丫头真是的...

    不过,她总是大人大人的叫,难免让旁人误会的。“阿灵。”天卿正要说些什么,突然一片锣鼓声响起,声音渐渐近了,阿灵好奇地跑去看,天卿也不拦她。

    旁桌的客人也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这动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李兄刚到云嘉有所不知,今日是本城叶城主娶亲之日,楼下那响动必然是迎亲的队伍了。”

    “叶城主?是叶谦大人吗?”那人似乎对叶城主很感兴趣。

    “李兄倒也清楚,的确是叶谦叶城主,黄昏大礼之后,可去城主府讨酒喝的。”

    “叶谦大人君子之名远播天下,喜酒是一定要讨的。到时,还要请杨兄带路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有何难的。”

    成亲吗?天卿脸色微变,望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阿灵,心里一沉。

    阿灵要逛街,他自然是得奉陪到底的,只是一条街下来,阿灵虽左顾右盼的却是什么都没买,说要回家,却又突然央着他要他去买些糕点。天卿磨不过她,便应下了,许是前世遗下的习惯,阿灵爱吃糕点,天卿便把糕点都点了一遍,乐得掌柜直躬着身子送他出门。

    天卿掂了掂糕点,似乎是买多了,不过也无妨。穿过长街之时,天卿突然停下了步子,转身走进了路旁的一家店面。

    待他买好东西到了街尾,却是不见了阿灵的踪影。

城主府

    四面围成的外墙上贴满了喜字,墙内宾客喧哗时有笑声传出,寒月刚出,在树梢挂定,冷冷的照在朱红的喜字之上。

    阿灵看着墙上的喜字,忍不住伸手去摸,一笔一划,勾勒出了吉祥如意、美好祝愿。回想她的前世,两次成婚,一次刺杀新郎,一次婚前被抢,死前虽然仍是穿着婚装,却连大礼都行不得便无奈死去,真是坎坷呢...

    阿灵轻叹,揭下了一张喜字,放在手里细细的看着。

    如果和大人说,他会不会娶她呢?

    “阿灵。”身后天卿的声音无端响起,阿灵一惊,连忙把喜字揉成团塞进了怀里,转身笑着跑到了天卿身边,挽着他的胳膊。

    “大人。”

    “回家吧。”天卿轻笑,阿灵连连点头,“阿灵,以后就不要叫大人了。”天卿仿若没有看到那墙上满满的喜庆。

    阿灵正余光瞥着墙上被她揭下的空白处,听见天卿叫她便急急回了神,“为什么呀?”

    “会让人误会的。”天卿平淡的笑了。

    “那叫天卿,阿灵会误会的。”阿灵有些为难,天卿的笑容一霎那凝固在脸上,而后渐渐退去,转过头看向了来时的路,幽幽冷冷,不见亮光。

    阿灵看向身后的那面墙,无奈地扯着嘴角。

    “回家吧。”天卿的声音再次响起,阿灵应声跟在他身后,没有在意天卿抽回了自己的右手,也没有再看一眼身后的墙。

    木屋的不远处是一小片湖泊,湖边居住的人家也不少,此刻都早已入眠。屋子里悉悉索索的,阿灵探着身子叫了几声大人,天卿没有应她,阿灵披着外衣偷偷的开了里屋的门,天卿似乎睡的很熟,没听到她从里屋里出来,阿灵便蹑手蹑脚的溜出了木屋。

    湖边搭着栈道,杨柳依依,只可惜月光凄惨,大煞风景。

    阿灵歪坐在栈道的尽头,从怀里拿出了已经褶皱了的喜字,放在膝上,轻轻抚平。

    连天卿,都是叫不得的,又何况是成亲呢。

    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呢,他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来陪她了,她怎么可以要求那么多。

    其实,她已经得到很多了,像那些在封神大赛中死去的仙奴,连陪伴的日子都没有,就那样遗憾的轮回了,至少,她还可以在天卿的陪伴下走完最后的人生。

    她已经活了那么久,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。

    阿灵松了一口气,撕碎了手里的喜字,片片朱红洒落在湖面上,红色渐染,随波荡去。

    不存奢望。

    他的陪伴,无关情爱。


6.千里雪,杯影凉


    云嘉之暮雪独存于城外桃山顶峰,且终年不化,云嘉城中的人常取三雪煮酒,滋味不一传为习俗。

    古有以桃木为定盟,以求燕婉。

    相传有才子王公前来云嘉寻当年大户周氏世伯,携一枝桃木与万金千财来娶妻,周员外说王公的桃木不是当年的桃木,不以为盟,拒见。

    王公听人指点,前往附近荒山之上,折取了桃花满枝的桃木,却没想到桃木刚一入城,桃花便偏偏凋零。王公便又去荒山折桃木,但荒山之上的大片桃林竟然全都消失,王公只得到更远的山上折来桃木,但因路途过远,桃木送入周家时桃花均已凋谢枯萎。王公仍不死心,听闻荒山有神灵便去拜神,不料误入桃花林,拿到了桃木返回周家迎娶了他朝思暮想的周家女儿玉柔,转眼数十载王公暮年老死,一生大幸。

    蓦然惊醒,王公却发现自己睡在山坡,南柯一梦。

    王公回到周家要求看望玉柔,周员外无奈之下才告诉了他,周玉柔去年重病,沉疴弥留,说想要葬在荒山桃花林,并嘱托了周员外刁难王公,能够解除婚约离开云嘉。

    之前,在荒山取回的桃木桃花尽落,与桃花林莫名消失想必便是玉柔所为,而王公梦中所见,恐怕也是周玉柔不忍见他如此,便在梦中圆他心愿。

    王公回想梦中一生,与周玉柔恩爱如初相守一世,已觉此生无憾,持周玉柔灵牌行过大礼后,便死在了荒山桃花林,与周玉柔合葬。

    此后,荒山更名桃山,有情人大多都为折一枝桃木不远万里来到云嘉,希望得到祝福。

    而桃山的传说也成就了一对又一对有情人。

    阿灵说也想挖点雪回去煮酒,可实际上却是奔着桃山的传说来的。

    天卿并没有拦她。

    虽然不再心存奢望,但是她至少可以在心里幻想,桃山会保佑有情人,只可惜,有情的只有她一个。

    桃山上的桃花林很大,林中桃花点点颇为可爱,阿灵坐在素衫女子的身旁,早就把还在桃花林里找她的天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    女子名叫素裳,是云嘉城中素医庄的大小姐,今日出游,只带了丫鬟,看起来是有烦心事的。

    素裳啊,阿灵暗中叹气,民间的传说总是传的乱七八糟的,就如她的前世,越传越离谱,就连名字都传的变了花样。

    传闻中的仲殇姬,原名仲文姬,因她之前一直随母生活,也叫云文姬。她小时体弱多病,母亲便给她取了小字叫未殇,是不会夭折的意思,并非是叫仲殇姬的。而所谓的先卿也非本名,先卿姓宋名显,字天卿,邻里总爱叫他宋先生或是宋先,也便有了先卿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突然听见有人叫裳的,总是觉得特别亲切。“我住在湖边的,木屋里。”阿灵嘻嘻的笑着,素裳眼睛一转便想起了城中只有一片湖,是城西林子里的慈恩湖,虽然那里的木屋不比大宅,但胜在环境清静幽雅,有很多大户都在那附近买有木屋,而且那地方的屋子并不是好买的,便有些惊讶了。

    “你和谁住在一起呢?”素裳问。

    “天卿。”阿灵咧嘴。

    素裳神色一顿,“你的兄长吗?”

    “我喜欢的人。”阿灵倒是一点都不害羞,听得主仆二人一愣,阿灵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,他们前世便是夫妻,之前在天庭的时候,也时常会有肌肤之亲。

    素裳神色复杂,有些强颜欢笑地看着阿灵。

    “云未殇。”林子里突然传来凉凉的声音,阿灵脖子一缩,几乎都把天卿给忘了。

    素裳看向了从林子里走出的人影,仪表堂堂却有一种出尘的气质,明明冷着一张脸,可语气里更多的,是担心,一见到阿灵雀跃的身影,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,一脸的宠溺。

    “回去了。”天卿面对着无赖撒娇的阿灵,也实在发不起脾气来,只得无奈地说。阿灵点点头,转身向素裳告别,二人便一同离开了,素裳望着两人的背影,不禁出神,眉目哀伤。

    不出三日,阿灵便与天卿闹起了别扭,起因是一盘被阿灵称之为鱼肉,而实则只是豆腐的菜,天卿生气阿灵拿他要守的戒律乱开玩笑,阿灵就比他更生气嫌弃他现在一点玩笑都开不得。

    “痴心妄想!我绝对不会给你再做饭了!”阿灵扔了菜盘子,气呼呼的跑了,在街上偶遇到素裳便兴高采烈的跑到素医庄去玩,把还在生气的天卿再次忘到了九霄云外去。

    只是一个小玩笑而已,竟然都那么生气,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,那个早已不属于她的人。

    在素医庄住了几天,和素裳混熟了以后,阿灵便又开始手痒,可是自己已经指天誓日的说绝对不会给天卿做饭了...

    退而求其次,她还可以带徒弟!

    这几千年上万年的磨砺,她的厨艺比不上食神出神入化, 但是家常小菜什么的还是胜过凡间的厨子的。

    素裳大小姐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,就连庄中的行医之事都不必她插手,突然要做饭,真是个艰苦而漫长的事情。

    素裳原本也不想学,只是耐不住阿灵‘相濡以情长,洗手作羹汤’诸如此类的洗脑,毅然决然的跳入了火坑。

    阿灵的自知寿命有尽,不敢懈怠,也是不想纠结于天卿之事,教导细致而严厉,一个月有余,素裳的手艺便已大有长进。阿灵也有一个多月没回去了,而天卿亦不曾来寻。

    失落总是有的,更多的是难过。

    “阿灵,你一个多月都未曾回家,一直都在素医庄,天卿公子应该很着急了吧。”素裳看着大快朵颐的阿灵,几乎看不出来阿灵有没有其他的情绪。

    阿灵知道素裳的意思,可是天卿是神仙,要找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,怎么会不知道她在素医庄,分明就是不想来。“没事,急死他才好。”

    素裳掩口笑了,“阿灵,你与天卿公子何时成亲呢?素裳想去祝贺。”阿灵闻言神色一变,苦笑。

    “我们不会成亲的,他是和尚。”阿灵倒是坦白的多,素裳听闻却觉得不可思议,天卿那样子并不像是出家的和尚,而且他看阿灵的眼神,也并非如此的。

    “可是你们若真心相对,让天卿公子还俗不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只可惜他还是个不能还俗的和尚。” 阿灵撇嘴,无奈,“他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陪我,已经足够了,而且,我也快死了,不想拖累他。”素裳被惊得站了起来,阿灵笑着宽慰她,素裳却听得眼泪直掉。

    不能医治的病,寿命将至无药可救。“阿灵。”素裳不知该说些什么好,“阿灵,若是如此,你们又何必赌气,你的光阴奢侈的不能浪费一刻,你却在此枯耗了一个月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有些难过,可是又不希望他看见我难过。他总觉得亏欠我许多,其实是我欠了他的。”前一世她就欠了他的,这一世还没有还完,可能要一直欠着了。

    阿灵跑了,天卿的确没有去找,如果阿灵想见他自然会回来。一天一天的过去了,阿灵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彻底不见了踪影,她断去仙根成为凡人身上没有他的气息,本就不好找,再加上为了避免在凡间动用法力被如来佛知晓,下山之前猴子已经封了他的神力和法力,探查,无法查找。

    他能为她做些什么。等待吗。

    阿灵等了他那么久,他等等也是应该的。

    不知道阿灵在等他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,他坐在屋里,能想到的便是以往在天界时的琐事。

    兵府宫上下对阿灵的关注最多,因为阿灵可以比他们更直接更容易的接近他,有时一夜欢愉,睡稳不到一刻,阿灵就会突然爬起来,偷偷地溜回自己的房间,以防止其他人知道她宿在他房里而不开心。

    其实宫中旁人对于他们之间的事个个心知肚明,只是不曾戳穿而已。

   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,很孤单,像是被遗弃了一般。

    就像他遗弃了兵府宫,阿灵也遗弃了他。

    他开始想念阿灵腻在他身边的时候,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做了错事,却停不下来,如果阿灵不出现,他就会掉进这个魔窟不停的错下去。

    而阿灵突然出现的时候,他从椅子上猛地站起,却迈不出步子走到阿灵面前,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让这一个月的思念爆发出来。

    他终究还是忍住了。

    阿灵笑着望向全身僵硬的天卿,心底一片苦涩。


7.谁伴我,对鸾镜


    连手都不让摸一下,真是小气鬼。阿灵趴在桌子上,泄气的拨弄着杯子,只是隔着衣服碰了一下,就像是被雷公劈了一样,躲得那么远,之前挽他胳膊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躲呢...

    天卿刚把饭菜放到了桌上,啪得一声一把菜刀剁在了桌面上,弄得天卿一愣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把你手剁下来!”阿灵气哼哼的叫喊。

    “你要做什么?”天卿伸手去探菜刀,被阿灵抢在了手里。

    “不是说佛教弟子要谨守清规吗?我今天碰了你的手,你就得把手给我不然就是对佛祖不敬!”阿灵晃悠着手里的菜刀,有理有据的解释着,天卿苦笑。

    阿灵一撅嘴,“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!你快点!”

    “别闹。”天卿知道她只是在气自己。

    “谁跟你闹了!”

    “若是按你说的办,我这具身体你哪里没碰过了,你是要把我大卸八块还是剁成肉泥呢?”

    阿灵语塞,这倒也是...

    哎呀,呸呸呸,什么大卸八块剁成肉泥的,她哪里舍得...

    阿灵低头,这一桌子的菜啊,她觉得自己都快绿了,“我不吃菜,我要吃肉!”

    “明天吧。”天卿虽然自己不能吃肉,不过是不会强迫阿灵也吃素的。

    “我不管我就要今天吃!不然我就不吃了!哼!”阿灵说着转身回屋去了,天卿可以不吃,他一个神仙又饿不死,可她就不同了,凡人一个,身子还有亏损,不好好吃饭可不行的。天卿乖乖的去买肉了,他自然是要惯着她的,除此之外,她不能要,他也给不起,更何况,惯着又能惯到什么时候。

    桌子上两极分化,一边青菜叶子萝卜缨子土豆白菜绿透天,一边梅菜扣肉红烧狮头鱼身猪肝直流油,天卿没吃多少,只是看着阿灵风卷残云吃的不亦乐乎,阿灵抬头见天卿一直盯着她嘻嘻地笑着,天卿也无奈的笑了笑,傻丫头。

    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的待在天庭,直到岁月带走他们的曾经,继续活下去,可是她偏偏不愿意。

    神仙的寿命有时超越了时间,一如朱槿和若木,极东与极西相隔万里永生不得相见,朱槿被伐濒死被云爻所救,若木为苍生化身成树神智抹灭,如今也无人知晓朱槿究竟是与若木同死共生,还是逃避云爻匿在某处。

    说不清,朱槿是欠若木较多,还是欠云爻较多。

    若是阿灵能一直活着,欠下的那些东西,不还也是可以的。

    时间也愈发的少了。

    素裳看着坐在亭子里怔怔发呆的阿灵,看不到平日里那个活泼爱笑调皮闹腾的孩子,只有在安静下来以后,才会这样。

    她以为,她在天卿面前撒娇耍赖发脾气,使尽小性子,两个人就会忘了将要发生的那些事,虽然只是以为忘了,但起码天卿和她看上去都像是真的忘了。

    她快要死了,这件事情。

    阿灵觉得自己笑的越来越假了,有时候不好笑的事,她也会笑而且会笑得很开心,她拼命的让自己觉得很开心,可是却怎么也忽略不了心底压抑的情绪。

    她想哭,又不敢在天卿面前哭,因为只要她难过了,天卿就会更难过,更自责。

    天卿已经很辛苦了。

    “我不敢想象突然有一天起床了,我看着他,脑中一片空白,记不得我是谁,记不得他是谁,记不得我们以前的事,也不知道以后的事。我害怕那样的自己,因为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,可能某一句就会让他崩溃,可能每一句都会让他悲哀。这样想着,还不如早一点死了,疼痛总好过折磨。”

    “素裳,如果有那么一天,你就杀了我吧。”

    阿灵淡淡的说着,擦干了眼泪,回去了。

    阿灵再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,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,逗着她身边的小丫鬟,和她讲着这云嘉城里的笑话。

    素裳也笑着,能看到不远处天卿在等。

    午前,阿灵督促素裳做饭,一晃神手就碰到了蒸笼,手臂上被水汽蒸伤,小心地处理好了以后,阿灵便匆忙回去了。

    小丫鬟觉得奇怪,素裳也觉得阿灵状态不对,特别是在知道阿灵身体不好之后,她身上发生的任何异常都是征兆。

    “天卿!”阿灵叫着,木屋里却不见天卿的身影,大概是去买菜了,坐在门前晒着太阳等天卿回来。怎么会突然晕了一下呢?而且并不是第一次了。她只是知道最后一个月来临时,她的记忆混乱,会失去全部的记忆,但其他的细节知道的并不详细。这也是其中之一吗?阿灵把袖子小心的放了下来,遮住了手臂上的白布,抬头看见天卿往这边走来,连忙站起来要叫他,突然身子一软,要不是扶着门框她就摔到地上去了。

    天卿见她神色有异,忙跑了过来,“阿灵,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事,”阿灵笑着,“坐久了腿麻而已。”阿灵说着捶了捶腿溜进了木屋,天卿沉默的看着她,“我要吃牛肉的!”阿灵突然叫着,天卿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已经买了。”天卿提着东西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开始了。

    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,阿灵的异常越来越多,每一次阿灵都会偷偷的看他,然后笑着遮掩过去,而那些异常根本遮掩不住,他只是顺着阿灵的心意佯作不知,这样对他好,对阿灵也好。

    这些异常自然不是病,只是断去仙根之后必须要经历的过程,有些事阿灵不清楚,而他很清楚。

    姊姩就是这么死的。

    那是在很久之前的事了,就连添芙都不知道,姊姩死了数千年之后,添芙才到了兵府宫。即使是有姊姩在先,他对阿灵的感情并不会少于姊姩。

    所以,他希望阿灵能够活着,能够活得足够久,久到可以忘了他,久到可以爱别人。

    只是姊姩还能依偎在他怀里,唤着天蓬看他落泪。而阿灵却要日日强颜欢笑只为了让他安心,就连叫一声天卿都是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神仙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。

    而对于阿灵来说,半年就足够了,而对于天卿来说,生生世世却活得没了尽头。

    因阿灵的这半年会是天卿数万年的煎熬。

    两个月的开头,阿灵已经下不了床了,原本不会这么严重的,只是她为了救素裳动用元力,耗去了她大半的生气。

    她开始发烧虚弱,整夜整夜的咳嗽,满身的冒冷汗,吃不下饭喝不进水还总是干呕,好似病入膏肓。

    素裳来看阿灵时,她正睡着,面色红润,却是病态的那种红润,身子消瘦憔悴的没了人样。

    她记得那日阿灵似是使出了什么法术,之后便倒在了地上浑身发抖,被寻来的天卿抱在怀里,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,切肤刮骨般的疼,抽筋剥皮般的痛。

    阿灵看她一脸忧愁,只是笑了笑,问她是否还记得之前的嘱托。阿灵说想提前一下,虚弱的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。素裳泪眼婆娑,拼命地摇着头,逃出门去再也不敢上门。

    “你同她讲什么了?”天卿坐在床边低声问着,阿灵傻笑着不肯说话,天卿也不便深究,只是神神秘秘的从衣服里拿出了一支簪子,说是拿来赔她那支断掉的。

    阿灵喜不自禁,若不是动不了恐怕早就跳起来了,天卿拿着簪子想给她插在头上,阿灵却说她想拿在手里。

    总是有着诸多顾忌的,她不想让他为难,在任何事情上。

    那日去买糕点的时候,路过店铺,他鬼使神差的就走进去了,买了簪子却不知道该如何给阿灵,存了好几个月了,总算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。

    天卿看着阿灵那样宝贝的握着簪子,只觉得胸中郁结难消,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其实那天他看到了,她偷跑去了城主府,揭下了那大红的喜字,期盼着他给不了的东西,之后将喜字撕碎,像是把整颗心撕碎扔进了湖里,再也不想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她的心愿,也看到了她的绝望,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,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,就因为那该死的身份,注定了这半年的痛苦。

    入夜之后阿灵便催他去睡觉,他磨不过阿灵只能在外间躺下,听着里间阿灵躲在被子里闷声的咳嗽,暗自揪心。

    “阿灵。”他也总是忍不住到里间来,小声的叫她。咳嗽声仍是不断却比之前少了很多,天卿知道阿灵忍着难受,“阿灵。”天卿说着去拽被子,阿灵死拽着不放手,躲在被子里哼哼几声,“阿灵,你会闷坏的。”

    闷坏就好了...

    阿灵没应他,还是被他抢走了被子。

    阿灵缩成一团,又咳了几声,天卿皱着眉头,摸上了阿灵的额头,滚烫如初,阿灵向一旁闪去,“不要。”天卿愣住,阿灵抬眼看他,别扭的一笑,“我,把持不住。”

    天卿有些无奈又有些悲哀。

    “又瞎说。”天卿还是把被子盖到了阿灵身上。

    “你们佛门规矩那么多,不能破色戒,也不能被破色戒,我是为你...”阿灵正嘟着嘴抱怨,天卿却隔着被子把她抱了起来,阿灵硬是把那句‘好’给憋了回去,脸颊泛红,倒更像是害羞了,看着天卿扑哧的笑了起来,“你倒是挺聪明的。”

    天卿好笑的看着她,“你倒像是头一天遇见我。”天卿叹着气又抱紧了一点,让她靠的舒服些,“本大人何时不聪明了。”

    阿灵咧嘴,“你应该说贫僧。”

    天卿一怔,笑得苦涩。阿灵心安理得的腻在他身上,就算隔着被子也开心,“天卿你什么时候都聪明。”

    有时候,阿灵会想,要是笨一点就好了。


8.花凋零,业障起


    眼前能看到的只有熊熊的火焰,冲天的火光,映染了大半的天空,一袭红装在火舌之前显得微不足道,偌大的宅子里一片寂然,只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和滚滚的浓烟。

    陡然间,宅子里传来刺耳的笑声,女人嘶哑而哀伤的狂笑着,透着悲凉和绝望。

    呆立在原地的那一袭红装蓦然软倒,想要说些什么,张着嘴却又发不出声音来,鲜血从眼中流出落在了她的手上,覆盖了手上斑驳的血迹。

    娘...

    天卿...

    再睁开眼时,四周没有了大火,只有素净的一间小屋,她则平安的躺在床上,满头冷汗。她张开嘴,发出了声音来,“天卿。”她突然愣住,不知道怎么回事,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话了,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一方手帕盖在了她的额头上,眉眼明朗的男子担心的看着她,“怎么样了,还难受吗?”

    是天卿。

    她看着天卿,倏地坐了起来躲向了角落。

    怎么会?她明明杀了天卿的,她满手是血,天卿倒在了喜房的,方闰本府也被大火烧毁了的。

    他是人是鬼?

    是人的话,他是怎么活下来的。

    是鬼的话,她是不是也死了。

    天卿笑了起来,“别闹,过来让我看看。”说着,便去抓她的手臂。

    “天...天卿...”她余惊未定,却又不敢动,只能任由着天卿拽她过去。

    “做噩梦了你?”天卿瞧着她,问了一句,她连连点头,“看着是没事了,烧也退了...烧退,了...”天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笑容一敛,看着她,轻声叫了声“阿灵”。

    “阿灵是谁?”她一脸疑惑。

    天卿一刹那间白了脸,神色复杂。

    神仙们总会遇到这样的抉择,是选前世还是选现世,大多的神仙都会选择现世,因为不论前世如何,它都已经过去,两个人要长长久久的走下去,前世就只能成为记忆的一部分,重要的是现世,重要的是将来。

    他同大多数神仙一样,在云未殇和阿灵之间,选了阿灵。

    所以才会改名。

    再见到云未殇,已经失去了前世的感觉,她们已经成为了两个不同的人。

    而云未殇的苏醒,只是在告诉他一件事情。

    那个陪伴了他数千年,相爱了数千年,为了他奋不顾身,为了他断去仙根,为了他甘愿一死的人,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 阿灵死了。

    比姊姩还要快,比姊姩更残忍。

    她望着举着筷子却一口没动的天卿,有些恍惚。已经好多天,他总是这样发呆,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人的。

    “天卿。”她轻声叫着,“天卿,天卿。”

    他突然回过神来,应着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她抿了抿嘴,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簪子,犹豫了一下,“这个,是给我的吗?”

    天卿盯着簪子许久没有答话。

    “那是阿灵的。”他苦笑起来,语气却很坚定。

    她看了看手里的簪子,轻轻地把它放在了桌子上,“天卿,阿灵是谁?”

    天卿沉默,拿了簪子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她笑着,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掉下来。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。

    之后傍晚,她坐在门前望着天边的余晖,心里空落落的,天卿从小路回来,看见她在门前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“天卿,我这几天,感觉忘了很多东西,现在连什么时候醒的都已经不记得了。对你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,我不知道为什么,你应该是知道的。”她音调柔柔地,灿然一笑。

    “不过,你既然不想让我知道,我便不想知道了。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,我能看见的。”她松了一口气,笑容温柔,“或许没有几天,我就会忘记所有的事了。只是可能那个时候,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了。”

    她其实还想问阿灵是谁的,可是那样天卿会难过的,那她不问也可以,总之,一定是一个很爱很爱天卿的人吧。

    天卿神色未变,却是暗自握紧了手里的发簪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天卿,如果遗忘真的能让人减轻负担,你就忘了我吧。”

    短短的三日之后,云未殇也死了。

    天卿感觉自己越来越烦躁了。

    莫名的烦躁。

    阿灵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,变得像个孩子。

    手磕伤了也闹着不上药,不好好吃饭,总是大呼小叫的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然后就是把着门框怎么也不肯进屋。

    “阿灵,天都黑了赶紧回去睡吧。”

    阿灵神力无比,一把推开了天卿,“不回去!不回去!我要等人!”

    天卿叹了口气,“你要等谁啊?”

    阿灵一怔,想了许久,“不知道,我就是要等人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再等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不好不好!我不回去!我要等人!”阿灵叫嚷着,之后索性就哭了,天卿方寸大乱,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好坐在她身边陪着她。

    阿灵睡着了,天卿轻轻的拿了被子要抱她回去,却没想到被子刚沾了她的衣服,阿灵就醒了过来,哭闹着不让他碰。

    天卿无奈的叹着气。

    你是在等谁呢?是在等我吗?

    天卿看着不住打盹的阿灵,心头一颤。

    是不是在兵府宫前面,就已经一直在等了?

    每天,每天,在门前坐着,等着,等着。

    怀抱着希望,从渡劫开始等到了渡劫结束,却等来了他成为佛门弟子的消息,却等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的消息,却等来了绝望。

    阿灵再也没回到屋子里去,不肯吃饭,就只是坚定的坐在门前等着,等着那个不会回来的人。

    天卿坐在她身边,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。

    陪着她一死又何妨。

    添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。

    她固执的望着小路,他固执的望着她。

    眼中染满了死亡和决绝。

    “大人,你应当知道,不论阿灵的心愿是什么,她都不希望你陪她死。即使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,可是她还是阿灵,即使她忘了,可是大人还是记得的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,那是阿灵断仙根时穿的衣服,她走的时候也一定希望穿着它的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,你是想让整个兵府宫都来为你陪葬么。”

    添芙福了一礼,回去了。

    后来,素裳也来了一次,哭着说了阿灵说过的所有话。

    很久,天卿看着阿灵,动了动僵硬的身子,爬过去抱住了她,觉得心里满满的,温和的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阿灵,我也想和你一起死,可是我也死了,又有谁还会记得你呢。”天卿说着,指尖点在了法宝上,引出了一部分元力,送入了阿灵的体内。

    “阿灵,我是不是很自私。”天卿笑着,怀里的阿灵已经睡着了。

    他终究还是自私了。

    阿灵现在拥有的,是被他改动后他的记忆。

    她又可以每天开开心心的,可以肆无忌惮的依赖他,可以不那么遗憾的离开。

    添芙送来的是一件喜服,阿灵打扮了几个时辰,穿着喜服问他好不好看,他说特别好看,顺手把簪子插在了她的头发上,阿灵高兴地直拉着他跳。

    只要阿灵开心,他就开心。

    他知道他越矩了。

    阿灵舍不得脱了喜服,躺在床上一直笑。

    天卿坐在桌旁喝水,瞥了一眼床帐之内隐隐绰绰的人影,笑笑。

    “天卿,我睡不着,你给我讲故事吧!”阿灵说着,天卿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就讲渡劫时候的事吧。”天卿问,阿灵连连点头。天卿组织了一下措辞,细细的讲了他与沙老三大战流沙河的故事。

    “不好听,你和卷帘大将一早认识,他本来就打不过你。”阿灵倒是给卷帘抱了不平,天卿叹笑,那倒也是,卷帘在天庭时并不是以法力高深出名的,的确是他占了便宜。

    “那就再讲一个。”渡劫的事情一讲起来就没个完了,阿灵时而插上几句嘴评判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,常常说的天卿羞愧难当赶忙再找别的话题。

    等天卿把渡劫的故事讲了个大概之后,已经是后半夜了,真累,天卿叹气喝口水。

    “阿灵。”天卿随口叫着,却是久久没人回应。

   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到阿灵的声音了。

    天卿坐在凳子上,一阵晃神几乎要倒下去了,略略的喘了几口气。

    “阿灵。”

    他知道,阿灵已经走了。

    天卿沉默下来,默默地坐着,不知过了多久,突然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,叫了声“二师兄”,天卿没有动,只是自嘲的笑了一声,“你说,我能给她什么呢。不能给她立坟茔,不能在墓碑上写天卿之妻,甚至都不能立一块牌位。”天卿长长的叹息。

    “二师兄,走吧。”沙老三也不由得语气沉重起来,孙猴子走到床前,撩开床帐,床上只有一件大红的喜服和一支簪子。

    天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,身子摇晃,沙老三连忙扶住他,孙猴子一掌打在天卿后背,破了之前的封印,天卿惨笑着吐出一口血来,差点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二师兄...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沙老三搀着天卿离开了木屋,孙猴子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天卿望着木屋,久久不语,法术召出,小小的木屋顿时陷进了一片火海。

    前世,就是这样的大火,接连埋葬了他们的缘分。

    如今,就用它来结束一切吧。

    阿灵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等在门前的,他恐怕再也不会知道了。

    阿灵,你若是恨我该有多好。

    天卿突然迈了一步,沙老三猝不及防没有扶住他,天卿身子一软就跪在了地上,孙猴子捏着手里的簪子,还是把它扔给了天卿。

    大人,你跟我们回天庭吧!虽然你做了和尚,可是你还可以还俗啊!

    大人真好看。

    那叫天卿,阿灵会误会的。

    我害怕那样的自己,因为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的话,可能某一句就会让他崩溃,可能每一句都会让他悲哀。

    如果有那么一天,你就杀了我吧。

    天卿你什么时候都聪明。

    天卿握着簪子,咧嘴笑了。

    阿灵痛苦如斯日日强颜欢笑,他吞声饮气时时提防小心,都是为了那所谓的佛门戒律。却不曾想,他从开始便已经越过了那狗屁戒律,若不是为了阿灵,这簪子买给谁戴,若不是为了师父,他何至于连送一支簪子都要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真是可笑,可笑至极,他一开始犯下的错误,竟然到最后才幡然醒悟,可笑,可笑...

    “二师兄?”沙老三看天卿莫名笑了起来,只感觉脊梁骨上冒凉风。也难怪那些天庭的神仙们个个都神经兮兮的,仙奴一个接一个的没,实在是承受不住。

    沙老三突然庆幸自己没有渡了多少情劫,不然万年为此而疯狂痛苦默默舔舐伤口,想想都胆寒。

    半年了,半年了,他忍耐了半年了,不论阿灵是哭是笑,他都不曾流过半滴眼泪,如果连他都哭了,那阿灵又该去依靠谁。

    可是阿灵不在了,他的眼泪又流给谁看呢,一切都是无意义的。可是他如今已经控制不住了,控制不住,那些被他压抑了半年的情绪,喜悦悲伤愤怒难过无奈妥协,排山倒海一般将他彻底淹没。

    阿灵,阿灵,阿灵。

    如果他们之间只是仇恨,是否就会相顾别尘,如果他能够再狠心一些,是否就能救她一命了...

    如果不曾渡劫,如果不曾取经,如果不是如来佛,他们本可以等待万年后的某日成婚,成为天庭的佳话。即使阿灵会死在封神大赛上,他也不必像现在这样的恨。

    没有开始,就不会结束。

    是他错了吗。

    可是阿灵何其无辜,她若是当年没有成仙,世世轮回人间,也不会落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结果。

    天卿伏在地上撕心裂肺,恸哭不止。


    绾情石谷,少女纤弱的手指离开了情石,心里思绪万千。

    “那,”少女侧身看向一旁的男子,“你是为了谁而来。”是为了前世,还是为了现世。

    “我为了你而来。”男子眸正神清英明俊朗,语气虽淡,却另有一番气质不由得人不信。

    少女浅笑,“唔,姑且信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修仙一路艰难万分...”

    “那有什么关系的。”少女咧嘴,男子神色有些诧异,却是又了然的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不论多久,我都等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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